茅家湾农场坐落在一片丘陵地之中,占地一百公顷,圈以铁丝网,是鸿蒙大学农艺系的教学实践基地。现在不用教学了,也不用实践了,刚好用来作为文化大革命的劳动改造基地,凡有较大政治问题的教职员工和学生都送到这里监督劳动。一个山包上造了四排白sE平房,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果林和农作物,一条小溪蜿蜒流过。如果将墙上的红sE标语和路旁的标语牌,以及架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清除掉,倒像一个不知有汉遑论唐晋的世外桃源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送到农场劳动的问题人物共有四十八个。另外有各系cH0U调出来的左派师生二十四人,协助农场当局改造这些牛鬼蛇神的。问题人物白天被监督劳动,或者“政治学习”。作息倒还正常,傍晚便无事,可以在场里走走,不出铁丝网就行。郭方雨来到农场,与这些老右老反早晚在一起,便想搭讪搭讪。他对有学问的人总是钦慕的,内心深处对受政治运动打击的人是存着一丝同情的,正如念小学时候同情被打成右派的美丽的柳老师那样。然而他发现,这些老家伙都裹着一层冷漠而Sh滑的外壳,不容易接近。

        郭方雨在第四排最末一个房间,睡的是靠近视窗的一个上铺。从视窗看下去,山坡下是一个猪圈,养着十二头猪。与猪圈靠着的是一间小砖屋,里边住着一个养猪的老头叫牛理。那是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,年轻时候说过一句非常着名的话:“崇仰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世界cHa0流。我们中国如果不追随这个学说,是要受到天谴的!”牛理一生致力於马克思主义研究,解放後成为鸿蒙大学哲学系的教授。然而他的研究却不正宗,1957年被指为“假马克思主义的政治骗子”而划入右派行列。而且是极右,弄到监狱去关了三年。老婆离婚,儿子nV儿声明与他断绝亲属关系。出狱後回鸿大,不能再教书了,起初到图书馆管理借书,後来又贬到农场养猪。

        牛理三十年前也坐过国民党的牢。那时他还是个学生,参加的示威游行。原是排在队伍中段的,忽然来了灵感,跑到队伍前头说:你们员排在最前面,反动政府一抓都抓进去了,万一开枪都打着了。你们是社会JiNg英,损失太大。往後排吧,让我们这些普通同学排在前面,打了抓了都不要紧,真正的革命实力还是保存着。游行总指挥就采纳他的意见,员和革命骨g往後排。结果不出牛理所料,挨打挨抓的都是前头几排,他也在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抓进去以後与那些刑事犯关在一起。有人给他支招说:你是属於政治犯,跟我们待遇能不一样的。於是他就与狱卒提出来了。果然,狱方给以优待,牢食b刑事犯好了不少。关两个月就放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五十年代末坐新中国牢的时候,牢食吃不饱。有一次在队长这时不叫狱卒了,叫队长召去进行“个别教育”的时候,他就提出来,说自己是政治犯,能否优待些。被队长训斥了一顿:“怎麽?你这个‘马克思主义理论家’居然不知道,在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里是没有政治犯的!进了监狱的都是刑事犯,知道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郭方雨倚靠在床头,从视窗看下去,只见那个白发稀稀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在猪圈旁边忙碌着。同是天涯沦落人,就生同情之心。他又知道,那是个大学问家,在《马列主义研究》刊物上发表过不少文章。郭方雨近来心情苦闷,思想不通,就想找个学问家讨教讨教。此时是下工後的自由活动时间,他下床向坡下猪圈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头已经进屋去了,坐在床边cH0U烟。见有人出现在门口,暂态蹦起立正,同时把燃着的烟卷丢进当烟灰缸用的搪瓷杯里。这是在监狱养成的习惯了:不许cH0U烟;见了队长要一旁肃立。虽然郭方雨不是队长,但牛理自从出狱以後一直把所有人当队长来尊敬,cH0U烟也有点心虚。

        郭方雨跨进门去,恭敬地说:“牛老师,您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理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呼老师了,此时就像阿Q被人呼“老Q”一样,很不习惯。而且用的是尊称:您!他赶忙低头,说:“不敢,我有罪!”

        方雨原想上去与这位学者拉一下手,看这情形心里想道:怎麽吓成这样啊?再靠近岂不把他吓坏了?为难地左右看了一下,发现门旁有一把三条腿的交椅,缺的那条腿用砖头木块胡乱垫着。他就小心把PGU挨下去坐,说:“我想到您这里坐坐,牛教授!我叫郭方雨,地球物理系学生,现在来农场劳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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