拗不过,还是让儿子进辅仁大学读了个哲学专业。毕业後又去美国留学两年。几年的研读和思考使向新有了些政治头脑,临近解放的前三年,他劝父亲:“把厂子、房子卖了,赶紧往国外跑吧!快改朝换代了!”
“没关系吧?”毅仁从容回答,“革命党是保护民族工商业的,不会拿我们怎麽样。他们讲统一战线。”
唐向新笑起来:“老爸,你不是说生意行里人人都不会被忽悠吗?但是看起来,这个所谓不会被忽悠只是在生意人之间的,生意人不会被生意人忽悠。生意人到了政治家面前就变成傻瓜了。看,你这就被忽悠了不是?你不知道革命导师对资本的痛恨,说它的每一个毛孔都浸满鲜血。你不知道主义的最终目标是消灭阶级。当然,这个目标只是说说而已,因为下层阶级一旦取得政权就变成上层阶级,那时就不想消灭阶级了。但这个过程非常可怕。顾名思义,光从名字也可知道它的厉害。你不知道什麽叫做政治策略,也不懂得世间万物变是绝对的,不变是相对的。你以为统一战线百年不变是吗?你不知道政策是分阶段的,今天保护民族工商业,明天可能就不保护了。在农村,打国民党的时候团结大地主;打击大地主的时候团结小地主;打击小地主的时候团结富农。谁都被统战过。而且,最可怕之处在於,相关理论不是鼓励人们去创造财富,而是鼓动人们去抢夺财富,鼓吹仇恨和阶级斗争。而这个平均主义和斗争哲学正投合大多数人的心理渴求。一旦将黑压压的民众召集起来,号令他们向某一个目标前进,是会踏平一切的!所以我劝你听我的主张,赶紧安排全家往国外跑!秦朝丞相李斯说:人对居住地的选择至关重要。就如有的老鼠是住在谷仓里,足食无忧,有的是住在厕所里,食不洁,受惊恐。现在,去留就如仓鼠和厕鼠的差别!”
“可是,你知道,我们这个厂子不是很大,在目前这个兵荒马乱的时节也卖不出多少钱,到了国外完全不顶事。我的意思,一动不如一静,还是继续在本地经营b较好吧,相信新政府会合情合理地办事的。我也见过几个革命者,他们都是好人。”
“我没说他们是坏人。但是好人有时也很可怕。听我的话没错,往外跑,即使带出的钱不多,也宁愿到外边当一个贫民,过一种自由的有安全感的生活。况且,到了那里也还可以谋求发展。”
唐毅仁对老二的主张还是不以为然。大儿子唐向供更是坚决反对外迁。最後,向新只好说:“行!你们不走我走!”从老子手里挖了一笔钱,带着新婚妻子,提两只皮箱,到香港去了,後来又去美国。
新主入城之後起初的确没拿唐毅仁怎麽样,在一定时间内说话还是算数的。唐家照常经营,仍旧有钱可赚。生活也没大变化,仍旧上馆子吃饭,上戏园子看戏。大少爷仍然上舞厅,甚至,仍旧赌马。父子俩都觉得没听老二的话也好。“如果去了香港,三两年内是谈不到安逸的!”唐毅仁说。
然而很快就感到不那麽安逸了。进入1952年,街路上锣鼓喧天红旗飘扬,群众游行队伍扛着“三反五反”的巨幅标语呼啸而过。这使唐老板心惊r0U跳。平常到了人多的地方,感觉也没那麽自在了。
恰好二儿子回来探亲,毅仁就向老二诉说感受:“以前对着满大街的人从未感到害怕。现如今不知怎的,到人多的地方就心里发怵,连说话都打磕巴。生意场上m0爬滚打几十年,没承想过了知天命之年倒得了社交畏怯症不是?”
向新说:“老爸,你不晓得,这属於忽悠政治学和群众心理学范畴。在群众还处於一盘散沙状态的时候,人与人之间是对等的。那时谁也不怕谁,你心里会感到b较自在。可是群众一旦被组织到一块了,便形成一个说不清的庞然大物。以前你上街,面对的是一个一个的人,不感到害怕。现在到了人多的地方,面对的已经是“群众一分子”,所以连说话都打磕巴了。”
“单个的人与‘群众一分子’有什麽差别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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