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的秋季正午,我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。回忆已被抽离了情绪,只剩下冷漠的外壳。我现在回想起来,只记得她一副温柔安详的神态。阳光涂抹在她身上,灿烂得有些耀眼。她和影子躺在一起,蜿蜒的血像阳光一样光亮。
死亡带走了我的母亲,且显得若无其事。母亲走出了时间,把我和哥哥留在了生处。母亲生前挣扎在嘶叫和哭泣之间,她忍受着父亲施予的剧烈疼痛,面带微笑地抱住幼小的我和哥哥。眼泪从哥哥红润的眼眶流下来,像屋檐寂静的雨水,滴在尚且无知无觉的我的脸上。我是在妈妈和哥哥臂弯里长大的,他们带有体温的怀抱无数次在黑夜的噩梦里庇护我。直到八岁那年,我失去了母亲。
母亲走后不久,父亲也两脚踩进死里。一条狭窄的江在夜雾里沿着青灰色路面刷刷而过,父亲蜡一样的脸在月光下朦朦胧胧。他拎着酒瓶嘴泛臭气,迈着零乱的步子摇摇晃晃,一步步走向他的死路。冰冷的江水吞没了他,临死前他看到的是一个半明半暗的身影。
一股冷风吹进窗子,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。我受惊地在黑暗里睁大眼,盯着屋门咯吱咯吱,正好看到晚归的哥哥推门进来。在门口浅青色的灯光里,哥哥的脸像一张没有丝毫皱纹的白纸,两颗乌黑的眼珠点缀其上。直至屋内灯泡啪一声亮起,我才回过神。哥哥低声唤我,声音隐有笑意,“江江,这么晚不睡觉,小心以后长不高变成小土豆。”
我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他怀里,贴着他略有起伏的小腹,吸了吸鼻子。“江江不是小土豆,江江是奥特曼。”我攥着哥哥的白衬衣仰脸看他,“奥特曼长大之后保护哥哥。”
江沉俯身抱起我,尚且年幼单薄的身体像清瘦的小树,稳稳承托着我。他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,然后递过来,黑眼珠十分清透。“江江乖,喝牛奶。喝完该洗澡睡觉了。”
我拧眉看着杯中奶白的液体,双手推拒着试图让它远离我,“江江不要喝牛奶!”
江沉闻言有些苦恼,他抱着我坐到沙发上,有些长的刘海垂到眼睛,看着就扎眼。“江江不喝牛奶,以后就长不高。江江长不高,就没法变成奥特曼保护哥哥。哥哥没有江江保护,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......”他眼眶红了,“而且江江因为一杯牛奶就大声凶哥哥,江江不爱哥哥了,哥哥好难过......”
我被一大堆话砸懵了,有些吃惊地看着哥哥微红的眼角。
“哥哥不要伤心,”我呼呼朝哥哥吹气,温热气流扑在江沉的睫毛上,“江江最听话了。”我爬到抱枕堆里翻出藏起来的一大袋大白兔奶糖,用指甲被啃得光秃秃的手指给哥哥剥糖纸,捏着那颗大白兔就往江沉嘴里塞,“哥哥不哭,哥哥吃糖。”
江沉眯着眼将软糖含进嘴里,软红的舌微露,嘴角的笑意极其柔顺。
“江江,”他嗓音清朗微微沙哑,“又偷偷吃糖了。”
“赶紧喝完牛奶洗澡睡觉,不然打你屁股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